一羽話浮生

這是一個圓柱形的空間，較低處的岩壁上跟剛才的海蝕洞穴一樣，帶著被海水侵蝕出來的痕跡。而周遭的地面上，堆滿了大大小小、型態不一的藍色晶石，卻不像是天然的水晶洞窟之類，一眼就看得出是被人為刻意擺放的，似乎還隱約有某種陣型存在。

再仔細感受，就會發現地面上全都是水屬性的晶石，瑩瑩藍光交會，竟在所有人的膝蓋高度附近，形成一種淺海波紋般的粼粼光亮，足以讓人感受到此地水系力量的豐沛。

像是被什麼呼喚一樣，褚冥漾緩緩抬起頭，突然發現在眼睛適應光線後，上方光亮來源處，是有奇異的花紋存在的。他看著覺得有點熟悉，瞇著守護獸的小黑眼思考片刻，才想起來──

這不就是大宅客廳上面的玻璃天窗嗎？

所以這裡是在那棟房子的正下方？

冰炎發現了肩上的小東西若有所思的樣子，但還來不及問什麼，身旁忽然傳來了一陣呼天搶地的叫喊：「歇利沙！」

被海妖的喊聲吸引，褚冥漾這才發現地上水系晶石的光芒，正在悄悄的變化著，像是海水退去一般，漸漸顯露出了中心的一個小平台。而在那平台上，安然的放著一具枯骨和一顆頭骨。枯骨的下半身並不像人類，甚至還殘留了一點尾鰭，懷中緊抱著的那顆頭骨也顯然不屬於他，因為在那頭顱的額頭處，長出了一雙猙獰的角旋轉而上，看起來就是妖魔或惡魔一類的存在。

也看見了枯骨之後，海妖便掙扎著想要靠過去。見狀，褚冥漾連忙放開了對海妖的鉗制，並且隱隱感覺到海妖應該不會再攻擊他們了。

「怎麼會…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？」掙脫之後，海妖化出雙腳，有點跌跌撞撞的朝枯骨走去，口中唸唸有詞的，似乎不能夠相信眼前所見。

「冰炎學長，還有哥。」忽然，千冬歲出了聲，和米可蕥一起走到了冰炎的面前，才繼續說：「我和喵喵剛才研究了地面的晶石還有這整個空間的設置，留意到了一些事情。」

千冬歲說，地面上的晶石佈置，似乎是為了讓受術者順利轉化為真正的水系種族。各種族間常有混血，其中人類壽命最短。但是在人類與其他種族的混血之中，有時候會發生人類的時間結束後，轉化為純血延續生命的可能。

也就是說，這個海妖的弟弟應該是混血，而這個空間很可能就是為了讓他在生命結束之際，轉為純血延續生命才設置的。

大概聽到了我們的話，跪在枯骨前的那名海妖突然開口了：「母親也一直希望歇利沙可以成為真正的海妖，但他從來就不太願意。為什麼……為什麼他反而願意為了那個妖魔……」

但這樣還是說不通。就算是海妖是轉化失敗所以死去，為什麼妖魔的頭骨會在他懷裡……？

褚冥漾的腦海中浮現了新的疑惑，看著皺眉不語的冰炎，他感覺對方應該也在想著差不多的事情。而冰炎也正巧感受到了他的注視，伸出手指搓了他的頭頂回應，表示讓褚冥漾稍安勿躁。

「歲，找到了。」這時，一直在眾人視線外摸索什麼的萊恩突然出聲，手上拿著一顆晶石，但它和其他晶石乍看之下並沒有什麼差別。不過萊恩卻接著說，「那個海妖的留言。」

隨後，萊恩輕而易舉地把那晶石捏成碎粉，晶石粉末在空中滯留了一下，然後開始旋轉起來，最後化成聲音。

「哥……你終於來了。」

「歇利沙？」海妖抬起頭，似乎想要尋找不存在的身影，但當然還是一無所獲。

那道聲音繼續說：「很抱歉，我始終還是無法成為真正的海妖，只能活滿人類的壽命……拋下你和母親真的很抱歉。但是索多瑪說他會陪我，雖然我勸阻過，但他還是說如果我無法留存，他便會放棄妖魔無盡的生命，與我一起前往最終之地，所以請別擔心。」

「你怎麼會相信妖魔的話，他們是最難死去的生物，很可能是在騙你啊！」海妖似乎有些忿忿不平，對著枯骨又這麼說。

冷不防的，留言似乎中斷了一下，那道聲音才又繼續：「……你到來的時候，不知道看見的是怎麼樣的景象，畢竟我應該會先索多瑪一步離開，也看不見後來的事情了。但是我相信他，因為他從來都沒有騙過我。所以如果你沒有在這裡找到他的遺骸，就儘管嘲笑我的愚蠢吧……不過，如果你真的見到了他，請你和母親就此安心，並且相信妖魔也是有真心的，而索多瑪的心會一直與我同在。」

聽著海妖留言中的口吻越來越柔和，褚冥漾的視線不由得移向枯骨抱著的妖魔頭顱，想起了一點什麼而出了神。

「……最後，真的再見了，哥哥。」

在最終的告別之後，晶石的碎粉失去了光芒，就這麼一點一點落到了地面上，沒有絲毫聲響的與塵土融為一體。

過了半晌，海妖依然在失神當中，背對所有人的身影看上去百感交集，似乎在懊悔著什麼，又似乎放下了什麼。

「他們的靈魂都已經不存，不管是那個海妖還是火屬性的妖魔。」千冬歲不輕不重的開口，似乎也想要讓海妖得知更多的訊息：「留言的殘餘力量看起來，應該超過兩百五十年了。而那個妖魔的頭顱上，殘留了死亡咒殺的力量，應該是特地請人將他徹底抹殺，才把頭顱透過某些方式帶下來的。」

海妖聽了千冬歲的話後沉默良久，接著他低低的唱起了歌謠。雖然褚冥漾聽不懂歌謠的語言，但那搖籃曲一般的柔和曲調，還有海妖嗓音中的飽滿情緒，似乎都沿著圓柱形的空間盤旋而上，到達花窗灑下陽光之處，又或者去到更遠、更遠的地方……

※

幾人的探索任務，也在稍晚查清了島上的一切之後畫下了句點。

意識回到大宅之後，褚冥漾感覺自己累得要死，就趁學長他們回來接他之前好好補了眠，沒想到這一睡就睡了好一陣子。再次張開眼睛時，褚冥漾發現自己已經身在黑館的床鋪上了……難怪剛才睡到一半他有覺得環境變舒服。

抬頭一看，窗外有月光，顯然已經是晚上了。

「醒了？」窗邊，冰炎發覺他的動靜而闔上了書，有些急切地朝著褚冥漾走過去。

兩人之前爭吵的隔閡像是雲煙般消散了，褚冥漾自然的張開雙手，擁住了他的學長。

「不吵架了？」他的學長輕笑了聲，偏提那壺的問道。

「本來就不想吵啊……」褚冥漾很想翻白眼，但還是忍住了衝動，接著壓低聲音說：「我只是擔心學長而已。」

「我也是。」冰炎放緩了語氣，嗓音好聽極了。

埋在冰炎的懷抱裡，褚冥漾突然想起了白天的事情，情不自禁的問了：「學長你說，妖魔跟海妖的靈魂，死後能夠到一樣的地方團聚嗎？」

他後來想想，覺得設置在兩人墓塚上的花窗其實更像一張網，彷彿希冀在抵達天空之前，反抗世界法則般的讓靈魂永遠留存在那裏。

冰炎沉吟半晌，最終給出了模稜兩可的答案：「……按理來說不會，但也不是沒有可能。」

「……可是精靈都會沉睡在主神身邊，那我要怎麼去找你？」褚冥漾覺得自己不該問出這麼傷感的問題，但還是不由自主地說出口了，問完之後，他也感覺有些後悔。

他感覺到他的學長對這個問題有些許動搖，但冰炎最後卻還是說：「那就我去找你好了。」

已經沒有人知道妖師會歸向何方。

──但是只要有你的地方，哪怕是地獄我也會前往。

冰炎的話很輕，但褚冥漾就是能聽得出那個意思。

於是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。

然而就在氣氛正好的這個時候，褚冥漾的肚子非常煞風景的發出哀號，冰炎於是沒好氣地輕輕瞪了他一眼。

褚冥漾回以「整天沒吃東西我餓了還不行嗎！」的眼神，不甘示弱的瞥了一眼回去。

冰炎見狀笑了，久違的又拍打了下褚冥漾的後腦，然後翻身下床，說：「客廳裡有幫你準備吃的，出來吃吧。還有餐後甜點，是蛋糕配你喜歡的那個冰淇淋紅茶。」

聽到了有紅茶和蛋糕，褚冥漾立刻從床上跳起來，精神百倍的越過了他的學長，歡快地走向客廳。

未來什麼的，對他們來說都還不太要緊。

歲月靜好，他們也還好好的在一起，這就已經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情。

《穿透喧囂的永恆》完。
 

●某漓廢話：這邊是被失智的我遺忘很久的無料本公開(汗)

傳上來之後還是簡單的拆分了章節，本來想寫個六千字的最後變成一萬二……總之，當時突發奇想要寫的這本無料，終究是在一週間順利完成了，希望拿到的大家還有在這裡閱讀的大家都能喜歡XDD

順便一提，這篇的名稱出自隱匿《永無止境的現在》中的〈原因〉，我很喜歡這首詩，就拿詩句變形來命名了。雖然內容不過是冰漾吵架(喧囂)然後和好繼續談戀愛(永恆)(超級隨便

另外冰淇淋紅茶是我當時想喝。可不可的雪藏紅茶嗚嗚嗚(沒人想知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