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身風塵樸樸,踏進了古雅的宮宇中,腳下的步伐連同心跳都比平常更匆促一點。
收到無殿方面找他回去的消息後,冰炎本來應該立刻脫出夢境,提前完成工作動身回來的。不過夢空間裡那個精靈小孩拖了他一點時間,所以回到無殿時,被臭老太婆難得捉到小辮子唸了一下,讓他心情實在好不起來。
和那個自稱夜明的精靈小孩夢境重疊這件事,本來就有點古怪,他不由得多留份心,懷疑那是某種圈套的可能。
但如果不是呢?他總不能放任一個守世界小鬼困死在夢裡吧?
嘖,真麻煩。所以在完成工作後,他還是帶著能為對方帶來幫助的物品,半信半疑的回到夢空間去查看,才發現靈體顯然已經虛弱的精靈小孩,居然還真的是被夢空間困住,差點就深眠致死,這才多少相信對方不是故意闖入的。
只不過,整件事還是有難以解釋的地方。第一次見的時候,那小孩顯然並不認識他,否則也不敢對著他這麼無禮。但在第二次碰上的時候,對方的表現顯然變了很多,甚至也知道了他的身分,前後的變化也太不自然了。
雖然擁有精靈的靈魂光流,但那個傢伙好像不是純血的。與自己的年紀相差不過百歲的話,便算是同一代,怎麼他不曾聽聞過螢之森有同代的半精靈誕生?
再說,那個精靈小孩給他的感覺……他擰起了眉,越想越覺得不對。
但是面對師父、老太婆和鏡三人同時找他的場面,他也只能暫時擱置疑惑、勉強靜下心,聆聽這三位要他特地從另一個時空回來,到底是為了什麼大事。
他一度以為可能是有褚的消息了,原先還看得很慎重。然而事實與他的期待完全相反,接下來的這份差事,只讓他覺得荒謬。
「小傢伙,先緩緩不要這麼浮躁嘛,這次就不是扇亂開條件了,是對方要求比較複雜呀。」鏡觀察出他勉強壓抑的不悅,首先出言安撫。
可惜就算是鏡想和緩氣氛,扇也從來不會配合。她唰的一聲甩開了扇子,掩去了嘴角的壞笑,眼中滿溢而出的看好戲目光卻一點收斂也沒有,就這麼說:「哎,不過是個就近保護的委託,而且對方一樣會長期在Atlantis學院裡,根本也不容易真的出事,臭小子你又不是沒做過,有啥好不滿的?」
知道不需向對方客氣,冰炎立時往扇那裏瞪去一眼,這老太婆真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,偏偏要提起那些事。
「委託人連保護對象的背景都不提供,我怎麼知道該防範的是哪些方面?」除此之外,還有一條要求他不能和保護對象太過親近,真是既多餘又莫名其妙。
「不論是否覺得荒謬,對方確實支付了無殿要求的代價。再說我們三人也一致認同這份委託有其必要,你身為無殿中人就應遵守。」師父沉穩的語調傳來,除了一貫的嚴肅外還挾著不容拒絕的氣勢,中斷了他還想說的話。
師父都這麼開口過了,冰炎知道自己已無立場再爭什麼,但是深埋在內心暗處的隱隱創痛,讓他仍是不想要接下這種任務。
最早和他認識,也是因為保護和監視的任務。所以他已經不想再讓任何一個人,以這種方式涉入他的生命。
像是看穿他所想,扇在稍微斂容之後毫不客氣的說:「臭小子,無殿已經是你能最快得到所有情報的管道了。你那麼聰明,在各時空中遊歷的這些年中,應該早就察覺了吧──你根本無法靠自己,探到任何一點關於他的消息。」
「我就直說了,你沒有辦法改變這個現狀,所以你也不能再裹足不前了。可以的話別再等他了吧,這麼消沉根本不像你。」
扇一針見血的話語讓他握緊了拳,就算雙眼緊閉著調息幾次,卻還是感覺難以平靜。
十多年了,他以無殿的身分在各個時空找尋那個身影,或者能夠讓他得以復甦的方法。明知道比大海撈針還難,他依然近乎盲目的尋找著,不曾停下。
可是,從來就沒有任何有用的消息。
「……任務我會接下來。」重新睜開雙眼,他深邃的眼底像是有著血汙沉凝,有些東西已經被重新被封固回深處,永遠的窒息在那。
只不過,我絕不會放棄等他。他再次對自己說。
曾經有過承諾,所以他絕對不會背棄,就算這個堅持,已一點一點的剝去他的所有,如詛咒般在午夜夢迴時啃噬著他。
儘管是一廂情願的想法,他還是寧願相信只要遵守,他的諾言就會有兌現的一天。
與褚分別的這幾年來,他就是這樣催眠自己堅持下去的。
直到他的感情都麻痺,亦同。
◆
熟悉的沉穩木頭香氣飄來,給人一種無法拒絕的安心感,我就在這樣的環境下清醒過來,半睜眼望著看得很習慣的木造天花板,無比自然的伸了伸手臂。
大概是睡了個好覺,我竟感覺到久違的神清氣爽。
話說,雖然家裡的擺設都比較古早,但此處的主人都並不是一味守舊的人。好比我的床板雖然也雕著古樸的花紋,但上面的床墊已經是特別挑過的現代床墊,說是小孩子要睡好的床才長得好。
迷迷糊糊地想著這些瑣碎的事情,我忽然聽到了門板被拉動的聲音,這才往房間門的方向轉過去。這一看,推門進來的人讓我睜大了眼,一下子驚得從床上坐了起來。
「果然醒過來了?」來人披著一頭黑色的直長髮,和父親相似的輪廓透出一種冷冽的美,對著我勾起的笑卻給人一種山雨欲來之感。我沒有回話,但她卻接著說:「倒是收到了相當貴重的禮物呢,時間之流交際處好玩嗎?」
什麼禮物……不對,為什麼冥玥會在這裡啊?
我正想翻下床打招呼或者逃跑,突然一個有些重量的東西,順著被扯動的被子往下滑。我低頭一看,是一塊巴掌大的魔晶石,暗色的石頭裡有著深藍的沉積紋路,散發出的力量感也讓人一看就覺得不凡。
「那是輔助精神力的奇晶石,要不是有這個,你大概還要再昏半個月才能真正醒過來呢,送這東西的人也真是有心了。」冥玥邊走過來邊這樣說,一派自然的解釋那東西來頭不小,眼神卻還是讓人覺得有些危險。
就在我感覺冷汗都快冒出來的這時,沒被關上的房門走進了另一人。母親彎著一如既往的溫和笑容,端著一盆水,說:「漪先擦個臉吧。小玥妳也真是的,先讓他緩緩吧,何必一醒來就嚇唬他。」
我還是有點茫然的接過遞來的濕毛巾,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乖乖擦了臉,同時感覺身體好像有些僵硬,像是睡了很久沒有動。
「他都從那種危險的地方回來了,我還嚇唬得到他嗎?」在我擦臉的時候,冥玥還是盯著我這樣回答。我多少有些不太自在,母親則不知道為什麼笑了出來,過了一陣子看我洗臉完了,才取出了一杯精靈飲料讓我喝下,然後揉了揉我的頭說「要聽冥玥表姑的話喔」又離開了。
然後房間又只剩下我和身負後天之力的可怕魔女。
等到母親重新拉上門,冥玥才開口說:
「我是來帶你去考袍級的。」她說話的口吻,像是她只是打算帶我去便利商店買個東西那樣輕鬆。
我愣了好一下子,房間裡頓時靜到聽得見不遠處樹林裡的鳥鳴聲。過了片刻勉強鎮定了心神,我才扯起笑容問:「表姑是在開玩笑嗎,父親怎麼會准我去考……」
「你不是想到Atlantis去嗎?然的意思是,你至少要能拿個袍級護身,也算是給你的考驗。」冥玥繼續說出讓我驚訝的話,但我明白,父親所謂的考驗,其實也就是給我機會的意思,也算是另類的首肯。
只是,他們怎麼知道我會想要到Atlantis學院去的?我自己也才剛有這個想法而已。
我努力收起表情,也不敢亂問,只乖乖點了頭。
吃完早餐,換了一身能夠出門的衣服之後,我照著往日在外面走動的例子,用術把頭髮改成和母親一樣的褐色,才跟著冥玥到了公會總部。她此刻已經換上了一身紫袍,雖然懷疑其實也沒有這個必要……公會接應的人員光是看到她的臉,就已經是戰戰兢兢的了,做事情的效率也是異常的高。
過了這麼多年,她在公會裡的威勢似乎不減反增,我總覺得公會人員的效率這麼高,是帶著要盡早送走一尊瘟神的心態。路過的一些公會人員看見她時,都紛紛對著幫我們領路的人投去同情的視線。
冥玥倒是一派自然,跟在公會人員身後繼續對我說:「其他相關的事情,我們也都和校方等談得差不多了。你既然要離開七陵的庇護,然和我們還是不得不做出一些準備,還大費周章找上無殿,幫你找了一個好褓姆。」
聽到無殿兩個字,我心裡突然一震……但是後面提到的褓姆是指什麼東西?為什麼我完全接不起來啊?
-TBC-